岑冰冰冰冰冰

【同福元宵喜乐会/13H】斯德哥尔摩情人 钱氏夫妇

今天是那件事发生以来的第十五日,钱夫人在牢里已经了整整十五日了。往日七侠镇最张扬跋扈的财主夫人,现在蓬头垢面,衣衫不整,往日鲜艳的罗裙已经开了线,敷衍的盖在身上,脸上也不复往日的不可一世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。她在刚进来时心里只有惊恐,想着同福客栈的人定不会放过她,这罪是不至死,可这死不死的,也就是县老爷一句话的事情。就算只是个流放或者是皮肉之苦,她今后也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做人了。慢慢的,等待的痛苦被麻木和另一层担忧覆盖了。她要是就这么走了,家里那口子,会怎么样呢。店里的生意他老是理不清楚,前个月柳掌柜的帐还没催到,和关中的钱庄谈好的单子还没落实,她要是走了,以后谁来照顾他呢。这个想法一出来,她不禁开始嘲笑自己,老钱该正乐着吧,家里的财产,他就是什么也不做也够他吃香喝辣一辈子了,以后也再没人逼他打他了,说不定正好能去找那人见人爱的佟掌柜,唉现在不成,人家有个又高又帅的了。那其他人呢,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身段柔软性格体贴的小狐媚子了,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,指不定要拿去给哪个小妖精挥霍了。

 

她其实不恨佟掌柜,她恨的是自己的夫君曾经对着其他人露出过那样的温柔表情,她嫉妒对方比她年轻,比她温柔,比她,更坦坦荡荡。

 

钱夫人以前当然不叫钱夫人,叫杨瑶,瑶光的瑶,是她娘给娶的,“孔鸟飞而送迎兮,腾群鹤而瑶光。”可杨大是个粗人,自己女儿名字这句诗是十个字八个不认得,索性就叫十三娘。她也没有十二个亲兄弟,尽是自己父亲武馆的十二个徒弟。娘死得早,爹也见她就烦,从小跟着几个哥哥到处乱混,像个女武混混,孙二娘转世,横行一方。爹不知道为何不待见自己的这个独生亲女,从小但凡哪家人上门告状说是欺负了自己的娃,这个武馆的大老粗就把女儿像拎小鸡一样倒提出来,当着人面拴在门梁上一顿狠抽,把来告状的家长吓的连连上前劝说,怕闹出人命来。只有在喝醉的某个晚上,搂着自己的小女儿一声声的喊,瑶瑶,末了,嘟囔着娘的名字。可杨十三一点也不感动,娘是被自己爹活活逼死的,她知道。娘有个一直挂念的人,是个叔叔,是个斯斯文文的叔叔,和自己的爹一点也不一样。娘是落魄士人家的女儿,被爹一家救下,不得了嫁了爹。心里从来没忘记过年少认识的青衫少年,可最后也只能是还君明珠双泪垂。爹也知道,可爹是个大老粗,娘与那人写的信被发现了,是爹第一次动手打了娘,打完却又自己喝多了酒,抱着娘的腿一声声喊着,如如,不要走。

 

后来,后来那个叔叔赶考路上遇了山贼,消息传到娘这儿,娘就病倒了。爹气的无法,请了大夫,却也一眼也不去看,最后娘不行了,看到爹,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直直指着杨瑶,然后咽了气。

杨十三那一天起就成了个野孩子,再没有娘抱着给糖糕,一遍遍的给自己念诗书的日子。而爹对读书人恨得牙疼,自然也没有送她去念书,随她混,到时候跟自己哪个徒弟结个亲,把这武馆继续下去,有口饭吃,得了。

那时候的私塾,还是家里有点底子的家里才送得起。杨瑶伙着几个师哥,就招摇过市的在私塾的小胡同口堵着那些小公子小少爷的,抢个三瓜两子,转头又去买零嘴。十回有七八回都能成,偶尔被官差发现了,逃三条街,实在不行就又是被爹吊在梁上打,那场景官差见了都嫌狠,久而久之也成了一代女罗刹。

这天又被揍了,脸上腿上都是淤青,这样子别提多惨,可杨十三不在意,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被扇了耳朵闷在嘴里的血,一声饶也不讨,恨恨得瞪她爹一眼,又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院子。四月的天也不太冷,身上穿的也脏兮兮的,同龄的小姑娘都扎着绢花提着裙角在外踏青,家里宠着的还有个风筝玩。杨瑶呢,她眼里一点羡慕也没有,像只孤狼,绕过河边那圈热闹,走到了后面的林子,认准了一棵树,坐在底下,又摸出怀里一个同样脏兮兮遍体鳞伤的布娃娃。

娘不在了,没人再喊她瑶瑶了,也没人给她穿好看的绣花裙,带她到河边放风筝。杨十三再浑再狠,也就是个十三的姑娘家,这时候一身戾气都没了,远远看去只是个甚至有点楚楚可怜的小孩。这时一个脑袋从树后探出来,伴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,“我,我风筝掉在树上了,我想上去取。姑娘你。”话还没说完,杨十三被人瞧见这幅自怜自艾的样子,心下恼怒,“滚。”又是那个女罗刹了。小脑袋被吓得一抖,又大着胆子敲了敲她,看她一身又是青又是血迹的,马上滴溜溜的跑了。知道怕就好,杨瑶暗暗想到,又忍不住抬头,看到树上高高挂了个纸鸢,好看的很。于是她三步两步爬上了树,刚要把它据为己有,那跑走的小人竟又跑回来了,一脸担忧的在树下看她,“姑娘快快下来,太危险了纸鸢不要了。”杨瑶玩心顿起,举着风筝哗啦一下就从树干上往下跳,吓得那小人哇哇乱叫,看她丝毫未伤又扬起一张充满崇敬的脸。“你会武功呀!谢谢女侠!”这话一说,杨瑶也有点不好意思强抢人家的风筝了,于是把风筝往地上一丢就走,那小人又缠上来,“女侠我拿了药来,咱们一起玩吧。”杨瑶回头看了看这小人,身量比自己还矮一截子,皮肤比她白,比她嫩,腰上还有个小玉佩,得了,又是镇上哪个小公子。脸一仰就要走,可是又瞅见了那纸鸢,真好看啊,是爹绝对不会花钱给自己买的那种。于是板着脸转过来,“既然你求我和你玩,那我就和你玩一会儿,多了可不行。”

到了黄昏,才慢慢兜回家,杨瑶走到家门口,一时有些害怕,爹一向不喜欢那些个有钱人家,尤其是读书的有钱人家,说他们装腔作势。其实杨瑶后来明白,爹是一直记恨那个书生,娘到死心里也永远记着那个人。读书有什么好,不就是读了几篇风月,就让女人迷了眼了。可她转念一想,爹根本不管她,才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,又和谁在一起玩了。她快步溜进前厅,果不其然爹并不在,案上放了一碗面,已经凉了。成了一团化不开的面糊,她于是拿来开水,粗粗拌了拌,就是一顿晚饭了。一边吃,一边想着今天下午的事情。那是钱家的独子,长得白白嫩嫩的,比自己还小三岁,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。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,自己与那些公子小姐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一个开武馆的粗人的女儿,一个成天稀里糊涂连碗热汤饭都没有的小混混。杨瑶也并不觉得难过,人如果只是觉得比不上那些有钱人就难过的话,那大部分人的日子就都不好过了。杨瑶有一个优点,就是认命。但人总是会变的,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贪念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。可能是五年后的那个下午。

杨瑶及笄整三年了,也没有订个亲事,一来是她爹成日饮酒并不在意,二来是她混世女魔王的名声在外。这日她正闲逛,想着找个由头去临街听戏,刚过夹道,听见胡同口有争执,看热闹不嫌事大,凑过去听了一耳朵,结果是私塾的学生放课,被人堵在了巷子里。嗨,还当是什么事儿呢,原来是自己个儿早都干腻了的下作事。那小公子的声音颤颤巍巍,没有什么反抗就要拿出钱来,杨瑶听得好笑,一个大男人,怕的直发抖。于是翻上墙一看,这一看不要紧,眼前的人红唇齿白的,要不是脸涨得通红,也称得上是个风流人了。这男子看到她,不似他人那般嫌弃的眼神,而是马上一副求救的神情,好像小狗摇着尾巴。这世间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,天要下雨娘要嫁人,都是没辙的事儿。杨瑶这时就是这么鬼使神差的跳下了墙头站在两拨人中间。对方那几个小混混正要张口骂哪里来的臭婆娘,杨瑶气势一凌,“哪厮不要脸,在我十三娘的地界叫板。”对方被她这架势一吓,又听得十三娘,马上明白过来这是那个女罗刹,家里还有十二个武混混哥哥,马上堆上笑脸“哪儿啊,这不是想着要孝敬十三娘吗。这几个公子小姐身上还有几个字,不如咱们分了,大头肯定给您。”杨瑶斜眼一看他,笑出两颗虎牙,“你在我的地盘上,说要分我几个钱?”说完,腰间鞭子啪的一声扬起沙,对方一看这不好,狠狠一瞪,作个揖转身就溜。收了鞭子转身,看到那小公子眼里的泪还没收住,眼眶通红,脸却煞白,怯怯的看着她。她心下一慌神,喝了句“还不快滚。”自己倒先翻出三堵墙去。

 

奶奶的,这小公子生的比女人还好看,再多看几眼,杨瑶怕自己露出不符合自己大姐大身份的表情,逃也似的跑了。那边几个书院同僚奇怪的看着这好看的小公子,心想没听说这人和镇上的混混们有什么联系啊,怎么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女人看了他几眼就落荒而逃,这谁才是受害者啊。小公子不知道杨瑶和自己的朋友这诸多的心思,只是感叹这世间果然还是自有浩然正气在啊,女侠好身手。

杨瑶混混呼呼的走到了临街的戏台子,台上唱戏,却听得心不在焉,觉得这小公子眼熟,但是自己又不可能和读得起私塾的人家有来往,难道以前抢过他?不对啊,那抢过他对方怎么会露出那样可怜巴巴求帮忙的神情呢。该死,一想到那样的神情她就觉得,好想摸一摸那发红的眼眶,听他对自己说出一句求饶的话。

台上戏子咿呀一声,突然锣鼓。想起来了,这是那钱家的小少爷。和五年前大不同,身量拔的高了,不算清瘦,但那可怜巴巴的神情却和小时候没两样。杨瑶于是压下那些跳动的心头火。

镇上谁不知道钱家少爷早定亲,要取那东边人家好小姐。

很多年后的钱夫人其实才终于明白,这事儿并不是她引起的,是那钱家小子死活赖上的她。堆好了柴点好了火,等着她纵身做飞蛾。

自那日后,杨瑶老是鬼使神差的走到那胡同口,可从来也没再遇到过那个眼眶红红的小少爷。也是她一听见私塾下学,就做贼心虚的赶紧躲到墙后。那些学生出来,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的事情,时不时还得掺点子诗。恁酸,呸,杨瑶心道。可她仔细听去,这些人里也没有那钱家公子的声音,她顿时觉得扫兴,要绕过那些人走出胡同去。刚一转身,闷得一声撞上了个人的胸膛,杨瑶捂着鼻尖正要骂句娘,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笑逐颜开的脸。“女侠在这儿啊,叫我好找。”一句脏话憋在嘴里,一代霸王杨十三这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涨得脸通红一团,恨恨的瞪着眼前这人。他却毫不知情,竟还弯下腰来凑近了稍稍,“怎么?是不是撞疼了。”杨瑶恼羞成怒,退出三步,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少年,“你,你找我做什么?”钱少爷一扬手,拿着个纸袋子,“我听同学说最近老有个姑娘拿着个鞭子在咱们这转,我就知道是女侠你在帮我们赶那些小混混,就想着要谢女侠救命之恩。”一句话下来,耗子成了猫。

杨瑶一把拿过那袋子,几欲说话,终是不知道说什么,只好又一次翻墙落荒而逃。她走得太快,没有看到后面少年笑弯了的眼角眉梢。

袋子里西街的桂花糕,一珉就甜到了心尖上。杨瑶坐在那里食不知味,脑海里满是刚才他突然靠近的脸。不能再近了,那张白嫩又软的少年的脸,想用鞭子缠住他的脚,叫他不得逃走,叫他软声哀叫,让他说好姑娘饶了我这遭吧,想要用春天新染的蔻丹掐上那张脸,描着嘴唇的形状,再挑起他的下巴,逼他说。逼他说什么?想到这儿杨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,为什么会见到他就有这样铺天盖地的欲望,这样的心痒难耐,这样的小公子,怎么样才能关住他,让他属于自己。

 

好比那阎婆惜,坐楼想张三。

 

那天晚上杨瑶做了好长的梦,梦里有那小公子,眼眶红红的,一声一声的喊她瑶瑶,声音也软,手指冰凉的摸上她的脸。她骤然醒来,去院里捧了一把冰水浇到脸上。真是魔障。

可她还是每天都去胡同口,每天等到放学,又躲在那墙后面,那人一放学,就看见她坐在树上荡着腿,歪着头看他。然后他拿来糖糕,拿来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,又或者拿着本书叽叽喳喳的念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诗。

这街上少了个女罗刹,却多了个天天坐在树上的姑娘,日日要来劫那下了学的少年人。

元宵那日,她在家翻来找去,找着了一身娘的衣裳,款式旧了,料子却好,她拎起来,觉得甚是满意,穿上却比自己小了一个号,步子都要迈小些。她于是别别扭扭的又走到书院后的胡同里,躲在那墙后等他们下学。听到一群人走了出来,议论着今日先生如何不近人情的留堂,和明日又要放榜了,然后又有一人问到:“诸位都要去考举吗?”有五六人都应了声,那人又朝着一个方向问:“那钱公子呢?”杨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,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说,“我才不考,我这成绩,读到开春,就回家里帮忙了。”于是杨瑶的心又荡漾了起来,他不会离开这里,不会去遥远的地方。可是那群人又突然嬉笑了起来,“谁不知道你想着孙家的小姐,怎么,明年春天就要行礼了吧。”那人没答话,许是害羞,但杨瑶一颗心,又被狠狠地摁了下来,摁到一抔砂砾里,每一颗沙子都硌的生疼。晃神的时候,这一行人竟转了弯,直直出现在她面前。就这么突然的,她这样失神落魄的,看见了面前的少年,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,她只是觉得在这些锦衣玉服的人面前,自己像是个粗野无比的下贱人。为什么每一次在他面前,都落荒而逃,如此狼狈。

可这晚就是元宵灯会,树上柳梢头。杨瑶无处可去,像是孤魂野鬼,看见那处灯亮,就往那处去了。今晚是那样热闹,到处都是锦衣夜行的男男女女,还有阖家上下。她站在那里,如此格格不入。可是转弯抹角的,这儿都能遇上这个人。她大概是花了眼,竟然觉得那人是在千万人中寻觅她,见着她了,就急忙跑来了。他正到面前,还未说话,杨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气,一把拽上他,也不顾礼节,拽出了人群,拽到那日的树林,膝盖顶住对方的腿,一把按住肩头,没有少女的芳香,而是带着一股凌烈的霸道,与她梦里的那份柔软相触,没有婉转相就,带着恶狠狠的掠夺和不知今夕何夕的不顾一切,直至狠狠的咬破了嘴唇,杨瑶觉得自己面上冰冷,她这辈子,被吊在梁上打也未曾掉泪,此时却像失了伴的孤雁一般呜咽。末了,她推开眼前的人,一句话也没有说,飞身离去。

 

此后三月,她再未去过一次书院,再也没有一次想起那个夜晚。

 

孙钱两家的婚事订在五月,可就在好事将近的时候,出了事。钱家遭劫,先是两家票号失火,又是北上的马车遭了山贼,钱老爷气急攻心,直病的躺在床上,孙家的小姐这个时候却好巧不巧的跟侍卫私奔了,钱家一时又丢人又丢钱,每天都有三个债主上门,逼得钱少爷跪在门前求各位债主宽限两日。杨瑶听得这个消息,心里却抑制不住的窃喜,他摔下来了,他不在高高在上了,和她一样是满身尘埃了。她推开娘的房间,那里十年没有人进去了,门上的锁都是锈迹,拿出藏了十几年的钥匙。

 

钱少爷再看见杨瑶的时候,他甚至没来得及整理一下仪容,再不是以前那个风度翩翩干干净净的小少爷了。他楞在那里,看杨瑶板着脸走到面前,把手里的盒子塞给他,里面有十根金条。“我娘留给我的,你拿去吧。日后三分利还我。”

杨瑶还没进家,就听到爹像只困兽一样在低吼,看到她就一耳光扇了过来,脸直接磕上了石头,划出长长的血口,爹下了狠劲儿,一鞭一鞭的抽在她身上。“跟你娘一样贱!”杨瑶发了烧,一身都是伤,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时日。一日觉得有只冰凉的手搭在了额头上,听见有人喊她“瑶瑶。”,“娘,娘我好疼,娘带瑶瑶走吧,别留下瑶瑶。”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坚持,像小时候一样抓着这只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“瑶瑶,我带你走。”她没有听清是谁,只抓住那只手。

她醒来那天看见爹铁青的脸,“三天之后钱家来人接你,这辈子你别再踏回这个门。你以为钱家那小子对你多真心,什么真心,读书人都是写来话本子骗你,你自己贱,他记着你的恩情而已,将来照样抛弃你。和你娘一样的贱骨头。”她听得云里雾里,却见那人大步走了进来,握着她的手,“瑶瑶,我带你回家。”她想推开,想说他不需要这样来感谢他,但瑶瑶两个字,叫的她一下子不忍心丢开那只手,想牵着这只手回家,一个不再是孤单单的家。

 

十五天了,没有人来看过钱夫人,狱卒们也在背后笑话她,恶妇,报应啊。是啊,自己可不是个远近闻名的恶妇吗。她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夫君,只是因为那孙家小姐后来被抛弃,来家里求了一求,他居然就给了三百两银子。钱夫人不缺钱,但是她那样的害怕,害怕他会跟那孙小姐跑了,怕他对她根本无情,都是报恩而已,这么多年,她甚至没有一句问的勇气,她害怕的失去了理智,把他关到屋子里,让他求饶,让他一辈子不能离开,不喜欢也没关系,只要留在身边,千方百计留在身边,关他,打他,让他求饶。钱夫人开始做噩梦,梦到那些小时候,爹打娘,把她扔在一边,她在爹的怒吼和娘的哀求里哭哑了嗓子。

她变成了爹那样的魔鬼,无法证明自己的爱,也无法放手,更无法坦诚。满心都是欲望和自私,恨不得化身成妖魔鬼怪生生世世要缠着对方。她现在要堕入地狱了,永世不得翻身,可她还想再见一眼他,哪怕等来一纸休书。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来过,她全身都疼,她好困,好想再有人牵她的手说带她回家。但再也没有人叫她瑶瑶了。成亲后他再也没有喊过一句瑶瑶,她为此感到委屈,却不敢说,怕得到了一句,只是打算相敬如宾的回答。她要的不是相敬如宾,她想要的是把自己刻在对方的骨头里。哪怕化为白骨也要相缠。

 

钱夫人在这一刻瘫倒在了牢房里,心里是她无依无靠的童年,和她患得患失的一生。她觉得就这样结束了,好像每一次爹发狠了打她的时候,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,死在绝望和孤单里,现在好像也没有改变。

 

“钱杨氏?”她回头,看见狱卒正喊她,她觉得害怕,是要去听审了吗。“有人保你了,告你的人也撤诉了,赶紧走吧。”狱卒嫌弃的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。她仿佛没有听懂,直到被人推出了牢门,她脑子发蒙的往前走,走到了大门口,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,她隐隐约约的看见了前面的人,可她不敢走出去,阳光太明亮,她见不得光。

那人远远看见她,“瑶瑶,我们回家。”

 

他好像瘦了很多,有点当年小少爷的样子了,看见她还是乐颠颠的笑,钱老板不知道钱夫人在狱里的那些心路历程,他也没有千回百转的心境,这些天,他卖了两个铺子通路子,又不顾脸面的求了佟掌柜一群人三天,终于保得自家娘子,虽然不得再留在七侠镇,但好歹也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。结果一出来就看见自己娘子一脸不太开心,以为是自己又做错了,委委屈屈的上了车。说了说这几天自己做了什么,一脸邀功,就差摇尾巴了,说了句:“娘子十年前帮我救了全家,今天换我来救娘子了。”谁想到钱夫人听到这句顿时脸色大变,甚至露出了些颓败,她咬了咬唇,思索几番,像是鼓起勇气一样说,“你需要我什么时候走。”“走?啊我们是不能待在这儿了,那娘子想去哪儿?”“你不是想说我们恩情两清了,现在你终于可以自由了。”说完这句,她背过身去,不再看他,钱老板低头想了想,却笑了出来,抓着自家娘子的手,“瑶瑶,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,这么多年,你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为了报恩?”钱夫人听得这个称呼,一脸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,“你知道我们以前在书院后的树下,我老给你读的诗是什么吗?”“你们那些酸文,我哪里去知道,哪里还记得。”车走远了。

 

钱少爷很是害羞,天天见到自己心里的女侠,也不知道送些什么,女侠喜欢吃糖糕,就买好多糖糕。一天下午终于鼓起勇气念了首诗,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念完害羞老半天,一抬头发现女侠没有任何表示,还在低头吃糖糕。谁知道自己的女侠这么多年,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忐忑的等待。后来家道中落,又是她好似天女下凡一般的救他,好像他每次有难都会有个大英雄出现,而这个大英雄,原来也是这样忐忑的在等待他。

 

瑶瑶,我们回家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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